琴盒造型精美,看起来就造价不菲,刚刚一次砸击,盒盖摇摇松落开来,吱吱呀呀,露出安然躺在里面的小提琴-
小离,看妈咪给你的礼物,喜欢吗?-
你看……上面的花,是妈咪亲手雕的呢,你可不能说丑-
这样,以后小离用它拉出曲子时,就能想到妈咪啦-
小离,妈妈爱你。
月光描摹过小提琴琴面上的花纹,擦出一瞬银光。
施星若的声音一句一句在心海里回响。
手中的琴盒就一下一下往男人身上砸去。
郁离再一次扬起琴盒,眼底的泪失了束缚,分崩离析。
一瞬凝滞——
泪珠顿在空中,琴盒也停滞不下,少女的手臂高抬,Omega紧皱着眉,昏昏沉沉倒在床上,双唇被血染红。
美丽的Alpha小公主眼尾缀着新生的泪,她神色狠绝,眼底有豁出一切的灿烈光火。
空着的泪珠轻旋,弧面映有月光,也映着男子乍起的身形。
泪珠砸落在地,砰然间,男子开始了反击,他扭身一避,扬手把郁离带倒,两人在地上扭打作一团。
池照影原本已经做好了不去反抗的准备,男子还未做到最后一步,她的衣服还没全然脱下,郁离再度赶到。
挽救她于水火。
此时变故丛生,她更担心郁离的安危。
她咬住下唇,竭力想忽略空气里弥散的Alpha信息素,她撑起身子,想要去看床下的情况。
就看见一支小提琴高高扬起,而后倏然砸落。
砸击的声响一声接一声,伴随着琴弦撕扯的声音,在房间里回荡,月光映出郁离的神情。
她眼底泛红,眼泪不断溅落,一张唇早已不见血色。
庄严又狠厉,俨然是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。
男人逐渐没有反抗之力,颓然软倒在地上,郁离却是不查,神情依旧执拗,满心满眼地只剩下抬手、砸落,不断重复。
又哐啷砸了几下,一道豁开心口般的声响划破空气,小提琴的琴身彻底崩断开来。
郁离的动作陡然停下。
借着月光和走廊的灯光,池照影这才瞧清,郁离的右臂已经肿了一大圈。
她面色惨白,身上沾了琴身豁面划破皮肤涌出来的血迹,也有可能是刚刚打斗时受的伤……
池照影心口一紧,她跌跌撞撞下了床。
紧紧抱住郁离。
她身子直颤,直到把郁离抱在怀里,才安稳些许。
“郁离,郁离……没事了,没事了啊。”
郁离没有出声。
“郁离,郁离?我带你去看医生,你的伤不能耽搁。”
池照影忘了自己此时的身体状况,她伸手想把郁离抱起来,却再度虚软地瘫回地面。
郁离呆呆地跪坐在原地。
手里握着小提琴断裂的琴颈,掌心有鲜血溢出,滴滴答答,砸向地面。
池照影从没见过,郁离如此伤心的模样。苍白易碎,失魂落魄,好似任何一点风吹,就能让她轰然倒塌。
她神色难辨,不带任何表情,大片大片的空白,让她看起来像一个破碎的人偶。
“我……把它弄坏了。”
许久,郁离才艰涩地吐出一句话。
“我把它弄坏了……”
在这一刻,她脑海里只剩这件事。
她低头看向满地的碎片残骸,不顾那个男人趴伏在那里的身体,只俯身下去,想要找剩下的琴身碎片。
须臾。
她又停滞。
她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污,看着自己掌间不断流出的鲜血,她停在原地。
再无法朝地上的小提琴伸出手。
似乎是担心身上的污秽弄脏了它,她怔忡许久,直到夜风吹过,带起她凌乱的发。
她倏然垮下身子,再维持不了腰身的挺直。
“都没了。”
池照影伸手抱紧了她,血腥气慢慢弥散,她有些急切,声调仍旧是颤的,“郁离,你得去治疗,你伤势很重。”
郁离刚生过病,她身子本来就虚,再加上此时还在情热期里,这么柔弱的大小姐,爆发出那么巨大的能量,又受了这么重的伤……
池照影心绪繁乱,拼命收拣也无济于事。
从未有过的慌乱无措,让她浑身发颤。
她搂紧正僵坐着的少女。
“乖,弄坏了咱们就不要了,先去医院,好吗?”
听了她这话,郁离身子一僵。
“你说什么?”
池照影一愣,不知为何,觉得怀里的少女声线冰冷,似乎淬了冰,但此时她没办法多想其它。
她只能再度开口,“不能再待在这里了,我们先去求助,好吗?”
“弄坏了……就不要了啊。”郁离突然重复了一声。
你看,你从来不会把我的话记在心上。
一直以来,都是。
郁离慢慢低下头,语调轻得几乎要飘散溶解,“我知道了。”
我知道了……
月色慢慢沉下去,窗外再不见一片亮光,只有门外的光漏进来,微弱地铺在郁离背上。
有什么东西忽然碎裂了。
像根根绷断的琴弦一样,像刚刚折断的琴颈一样,那些一直以来强撑着她走到如今的信念,突然崩塌了。
像是一首没奏完的曲子,戛然而止。
有些她一直紧握在手里企图留住的东西突然就变了模样,郁离扯了扯嘴角。
那就不要了吧……反正,所有的一切,她都留不住。
强撑着她清醒的信念忽然抽离,郁离再凝不住力气,她身子一歪,从池照影怀里滑落。
倒在地面上,徒然睁着眼,看着眼前琴身的残骸,那些裂口,那些碎片,那根根收缩颤抖的琴弦。
“池照影。”她叫出眼前人的名姓。
“我们离婚吧。”
放她自由,让她离开,也不会因为自己而受伤。
从此再不用被这层身份所束缚,这正是池照影一直想要的。
她总以为,池照影没有亲口说出来,就代表她还有希望,她再努力一下,也许就能让池照影喜欢自己一点,结局也许就会有所不同。
但现在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坚持了。
郁离执拗地盯着小提琴琴面上的花纹,竭力想要维持清醒。
她颤巍巍地伸手,想要用不沾血迹的部位圈住小提琴,还没等她碰到它们。
头脑却越来越重,思绪越来越沉缓,而后陷入粘稠的昏沉里。
她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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池照影听清了那句话,也听清了郁离的放手。
郁离似乎……终于决定不喜欢自己了,这个遥不可及的大小姐, 终于看清了正确的路。
她应该高兴的,即便是这个要紧关头,但她清楚,她应该高兴的。
毕竟终于走到了这一步,她千方百计去疏远、去拒绝的大小姐,终于如自己所愿,不再执着于自己了。
她该高兴的。
可池照影却感觉,心腔里似乎空了一大块,一片虚渺。
就好像……她整颗心脏都被生生扯了下来,连皮带肉,剩一个空落落的血洞,风一吹,就呼呼作响。
疼痛刺骨。
她该高兴的……
但此时由不得池照影想那么多,她往前爬了半步,重新触碰到郁离。
少女右臂越肿越高,身上不知有多少伤口,但她今天的上衣是墨色,在夜色下更是瞧不清她伤得如何。
唯有掌心的穿刺伤狰狞无比,鲜血淋漓。
池照影彻底慌了。
她想大喊救命,声线却劈开来,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,她不敢去碰郁离,倒在地上的少女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娃娃。
好在救援来得及时——
毕竟,郁繁还不想失去她的继承人。
池照影看着一行人涌入房间,灯光突然亮起,映亮池照影满脸混着斑驳眼线的泪痕。
光亮陡然涌进眼底,池照影不习惯地眯起眼。
“你们快救救她!”有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劈进耳朵里。
池照影凝眸一看,竟是裴靖。
救她……她想开口,让他们抓紧时间看看郁离,可无论她怎么努力也出不了声。
刚刚发生的一切,都太震撼太让她难以承受了。
专业人员很快来齐,他们围在郁离身边,给她简单做了个检查。
“大小姐怎么样?”
“伤势不重,但是现在赶紧送去医院。”
“骨折了?骨折了怎么还握着,得让她放松。”
“大小姐握得太紧,暂时不好取下来。”
“行,先去医院。”
……
池照影跪坐在原地,他们的对话一句接一句落进耳朵里。
她看见她的大小姐,那么柔弱的大小姐,娇小脆弱的,被保镖轻而易举打横抱起。
不……已经不是她的大小姐了。池照影咬住唇,目光紧跟郁离而去。
乱发遮覆下,只能看见那下颌雪白,沾着点点血迹。
那轮廓依旧优雅,此时不见血色,软趴趴地被保镖抱在臂弯里。
她还看见她的大小姐,就算是昏迷,还是死死握着手中的琴颈,不愿松开。
池照影睁大眼,她回想起方才的对话。
在刚刚那般无助的情况里,郁离却反常地却做出离婚的决定。
是她把一把利剑,生生捅进郁离心脏里,搅碎了郁离对她全部的包容与爱意。
郁离把这把琴看得那么重,她却说得那么不值一提……
池照影低下头,长发搭落下来,阴影和着干涸的血迹,彻底遮住她的面庞。
她陷入冗长的沉默里。
而后慢慢地、小心翼翼地,收拣起地上小提琴的尸体。
可她太虚弱了,还没等她拢住全部碎片,身形一晃,再撑不住地倒在地上。